专栏莫小谈抓药
┃抓药┃ 文_莫小谈 那天,我去济世堂为爷爷抓药,发现除了纪先生与药铺伙计外,还有几个人立着,气氛有些凝重。搭眼一看,供堂上药师爷的牌位也扣放在那里。 之前,我和父亲也曾来过几趟。纪先生总是乐呵呵地,抚摸着我的脑袋:小鬼,又长高了。父亲一笑:过些时,就能单独来了。随后父亲又说:再抓几副药,我爹还是咳得厉害。 接下来,纪先生口述药方子,药铺伙计照方抓药:丹参6钱,当归3钱,白术4钱,砂仁、七叶一枝花各2钱,胆南星1钱……记着,加水煎15分钟,滤出药液,再加水煎20分钟,去渣,日服2次。 父亲收起药方和药包,又补问一句:去哪里买药引子? 中医注重药引子,纪先生也不例外,他要么说去西街百货店里找赵四爷买白酒半斤;要么说到大王村洪恩家讨几只蝎子蜈蚣;要么说晚饭时再遣人送来一味配伍的药,等等不一。 回家后,父亲总是把药包放在案台上,随后取出药方揣到怀里,捂了捂,又按了按,对爷爷说:我去取个药引子。 爷爷一阵猛烈地咳,而后咯痰,声音大得四邻八舍都听得到。好久喘匀实了气儿,说:去吧,快去,路上小心些。 我隐约觉得,爷爷与父亲都非常在意纪先生开的药方子。 一切妥当后,父亲开始煎药,空气中的中药味儿像雾一样弥散开。 有一次,父亲把我叫到身边:臭小子,几岁了? 九岁。 都成小伙了。 嗯。 以后能自己为爷爷抓药不? 能。 父亲笑笑:兔崽子,出息了。 一天半夜醒来,我听见父亲和爷爷谈话,大多数话都听不懂。最后,父亲冲着爷爷磕了三个头,爷爷扶起他低声说:走吧,快走,路上小心些。 父亲没有和我告别,但我清晰记得头天与他的对话:你单独抓药时,要注意什么? 看到药师爷牌扣着放时,不多说话,听纪先生的,他问啥我答啥。 父亲点了点头。 今天,药师爷的牌位是扣着的。 我瞟了一眼立着的几个人,又看了看纪先生。 喔,小鬼,是来给爷爷抓药的吧? 是。 这几天还咳得厉害? 厉害。 带血不? 带。 喊疼不? 喊。 纪先生面朝立着的几个人说:他爷爷肺痨,老病号了。 立着的几个人相互看看,打头的人示意纪先生开药方。 纪先生对药铺伙计说:乌骨藤、槲寄生各6钱,前胡、苦参、山慈姑各3钱,白及、花蕊石各4钱,松香、乳香各3钱……还按之前的方法煎服,1日1剂。 包好药,纪先生特意交代我:我这里冰片成色不好,你去东桥头栓祥药铺买1钱冰片入药,就妥当了。 嗯。我正要接过药方,却被一个胖子抢先夺了去。 纪先生冲胖子一笑:就是一药方,别吓哭了孩子。 我一听,当即哇哇大哭,伸手和那人抢:还我,还我,这是爷爷的救命方子。 打头的人向胖子发话:你拿着方子,陪孩子一起去。 到了栓祥药铺,我说:栓祥叔,纪先生药铺没了冰片,让来补个方子。 栓祥医生看看我,又看看我身后的胖子,说:把方子给我看看。 胖子不给,一脸严肃地说:只缺1钱冰片,你只管抓就是了。 那不行,冰片有毒,肝肾虚者不宜用,气血虚者忌用,慢惊属虚寒者不可用,小儿吐泻后成惊者切不可服。栓头叔态度坚决,不让我看药方,我万不敢抓药。 我又哭了:爷爷咳血,还喊疼,没药吃会死的。我哭喊着去抢胖子手里的药方,还不给,就咬他,哭着求他救救爷爷。最后,胖子无奈,把药方给栓祥医生。栓祥医生细致,默念着方子,反复核对每一味药的每一个计量。 补完药方后,胖子又随我回家。爷爷也不问来人是谁,只是咳嗽,身子一颤一颤地咳。 又咳血没?我问爷爷。 一阵剧烈地咳嗽后,爷爷抹一把嘴角,有血。 疼吗?我又问。 疼。 我忙为爷爷煎药。至此,胖子神情才稍放松些,问爷爷:病多久了。 爷爷只顾咳,喊疼,不理他。 胖子站在一旁看我煎完药,才打算离开,走到门口时,又突然折身回来,蹲在爷爷身边,冷冷地问:为什么不喝药? 爷爷不理会,好大一会儿,等到药汤温热正好时,才一饮而尽。 胖子还不放心,又在我家左瞧右看了半天,实在没什么可疑,才悻悻地离开。 这一天,我觉得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异常,但又觉得所有人的表现都很正常。 当晚,听街坊说,纪先生被捕了。听说,是地下党。街坊压低声音说。 爷爷摸索着起身熬药,顺手将那张药方子烧成灰烬。 从此,我再也没有看见过父亲。但令人欣喜地是,爷爷的病好了。本作品经作者授权独家首发,如需转载或刊用,请与本平台联系 封面图片为自网络,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编辑运营 《我们都爱短故事》编辑小组 投稿邮箱 wmdadgs .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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